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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4章 死者歸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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寧音點了點頭,這才提著煤油燈轉身往外走。

走到屋外的小路上,腳下響起沙石和紙張撕裂的碎聲。

她又回頭看了一眼,金冬至媽媽還站在屋門下看著這裏,寧音手心裏捏緊了煤油燈的提手,隨即轉回去,順著這條小路往村外的方向走去。她記得三裏地的路,第一次跟金冬至媽媽下葬,她就是跟著去到三裏地那裏,然後才再躲進棺材裏,現在她一個人去,這一條路就像當時下葬的時候,沒有別的村民,仿佛每一戶人家都有一條自己的路,但最後都會去到下葬的村口那裏。

在去到三裏地之前,雖然天色只是蒙蒙亮,四周還是有些昏暗,但還是依稀可見黃泥鋪的小路,地上是白簌簌的紙錢和紙人,踩在上面的時候,有種踩在人身上的怪異感,寧音腳步一直很輕。

手裏的煤油燈光也照著前方的路,細薄的光微微的灑在兩邊的田野上,在屋裏聽見的狗吠聲和銅鈴聲此刻就像在耳邊響起,她下意識偏頭看向田野那邊,半明半暗的遠處總覺得有什麽,但又看不見人影。

而投落地上的影子在燈光裏拉得細長又扭曲,影子看上去格外朦朧模糊,黑漆漆的,仿佛隨時撕裂出去,又像是會爬起來鉆進她的身體裏,這是鬼影,在第二個噩夢帶著苗小甜搭乘航班的一路上,兩人遇到的恐怖就是影子,她就隱約知道血月會對影子動手腳,影子也可能是一個恐怖,只是現在還沒有徹底出問題,不過長時間在血月的凝望之下,影子肯定會入侵。

寧音收回目光,連忙快步走了起來。

從房屋那裏過去三裏地有點遠,大約一個小時左右的路程,許久之後,白不見頭的小路逐漸出現了一片黑色土地的荒野,寧音走過去,入眼的先是一塊灰樸樸的石碑,上面寫著:三裏地。

她已經來到三裏地了。

寧音又轉身望向前方,手裏提著的煤油燈往前起舉起,在黑色荒野的中間有一條很黑的小路,沒有絲毫的光,寧音也只能借著薄光照出身前小路的入口。

沒有猶豫,她提著燈就沿著這條小路往前走。

黑暗的小路寂靜無聲,天上是黑的,沒有血月,地上也是黑的,沒有紙錢和紙人,黑得完全失去了時間和空間感,就連這裏的空氣都是冰冷的,只有她放輕的呼吸聲,和走動時輕微的腳步聲,亮著光的煤油燈就在手裏打亮著一圈霧光,金冬至媽媽說走到盡頭會有一扇門,她便跟著光一直向前。

也不知走了多久,她覺得自己走到盡頭了,因為在不遠處出現了一扇冰藍色,結著一層層冰晶雪霜雕花的門,繁覆又古老,這樣的門出現在黑暗的小路中反而顯得格外的引人註目,有著淡淡淺藍色的光暈,寧音跑過去,頓時打開門走進去。

然而冷凜的寒風北雪一下子卷來,寧音卻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幕。

只見天上地下是一望無際的白皚皚,雪山連綿起伏,無盡的雪花從天上飄落下來,又快又密,她這是從一扇門來到了這雪原之地上,人就站在山脊的邊上,再往外幾厘米,就會從這陡峭的邊上摔下去,寧音連忙往後退了幾步,那種懸空感才壓了下去。

盡管這樣,刮來的朔風將壽衣吹得獵獵作響,不過她的身體本來也是冰冷的,然而比起這鋪天蓋地的雪寒根本不值一提,甚至比活人棺材還要寒冷,寧音便覺得渾身開始冰凍僵硬了起來,而且迎著風雪,才一個眨眼身上就壓著厚厚的雪。

寧音動了一下,頭頂上的厚雪跟著抖落下來,她慢鏡頭一般回頭,剛剛進來的那扇門已經消失了,然而這裏並不是她要回去的路,就連一直提著的煤油燈也不見了。

“這扇門到底將我送到哪裏了?”

寧音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,這跟金冬至媽媽告訴她的不一樣,有些遲疑:“現在沒有門,來的地方又是雪原,我是停在這裏等待門會不會再出現,還是繼續向前走?”

而後又轉回去望向遠處雪茫茫的一座座雪山,也只是猶豫了一下,她打算繼續向前,即使情況奇怪了起來,她還是相信金冬至媽媽的話:一直順著它的方向往前走。沒有停在原地的路,只有自己走出來的路,它是一直向前延伸的,沒有盡頭似的,但一定會去到盡頭。

想到這裏,寧音便壓低身,單手撐在雪地上,一路沿著山脊的下方滑下去,落到山下是平緩的平地,平地的極遠之處又是一座座在霧中若隱若現的雪峰,雪原地的風雪極大,她一個腳印一個腳印踩在雪地裏,用手擋在臉前,冒著咆哮的風雪不停歇地往前走。

只是這裏的極寒是難以承受的,走到後來,寧音已經走不動了,身體像是被凍死一般,但她又不甘地死死望著前方,踉蹌著又往前走了幾步,整個人卻瞬間像失去了感知,雙腿一撲,身體一下子無力地倒在雪地上,一動不動,卻睜著眼看著這一片白茫茫。

要死了嗎……

此刻天上還刮著風刮著雪,細密的冰雪很快就將她的身影徹底覆蓋,這時候雪原又寂靜了下來。

就在這時,被覆蓋的雪裂開了,寧音從雪地裏又爬了出來,微弱地呼吸著,氣息幾乎沒有了,而眉眼沾著細冷的雪花,臉色也是雪白的。

她呼出一團團白霧,視線有些失焦地看著遠處,這會兒她已經沒有力氣起來了,便伏在雪地裏往前爬去,她爬得很慢,身體早就喪失了所有知覺,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,只是本能地向前,她不時又爬不動而躺在雪地裏,毫無聲息的,身體不停被暴風雪覆蓋又不停爬出來,這樣痛苦的雪路她也不知道爬了多久,逐漸地,目光之處,又再次出現了一扇門。

這次的門是火紅色的,像烈焰一樣灼熱,門的四周還有火焰纏繞燃燒著。

“是門……”

寧音喘著一口氣,一點點爬過去,明明很短的距離,卻很遠。

當她以為一直都到不了門那裏的時候,那扇門又近了一些,就在她眼前,寧音伸出毫無知覺的手,拼命往前伸去,也只有指尖碰觸到門,門上的灼熱頓時順著她的手席卷而來,將她凍死的身體恢覆了過來,寧音這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,她撐著門上的雕花站起來,手僵硬地打開了這扇門:“是回去的門嗎……”

這扇門出現的是另一個地方,四周是火巖漿,是火山,是被燒灼過的火巖焦土,到了這個時候,寧音多少已經知道這條無盡的路會有不同的門,並不是只有一扇門,每一扇門似乎都能去到某一個恐怖之地,但她這樣繼續走下去肯定沒錯的,總會有一扇門能回到活人村。

而這扇門同樣在她進到這裏後就消失了,寧音順著那條焦土的小路走去,兩邊是焦黑的枯樹,四周的火巖漿有時候流到這邊來,有大半的路都在巖漿中,寧音只能咬著牙從火巖漿中走過去,卻還是痛得撕心裂肺,當她從巖漿裏爬回到小路上的時候,身上還流淌著巖漿,皮膚如同皸裂了一樣,出現了蜘蛛裂紋,細細密密的,在灼熱的風浪撲來的那刻,碎裂的皮膚就一塊塊從身上飄落出來,又在半空中被燃燒成火粒子消散,盡管痛苦,她還是往前走,走到了下一扇。

第三扇門是深海,她幾乎沒有了呼吸。第四扇門打開後,寧音就被鎖在處刑臺上,頭被砍了下來,一次又一次,她的頭不停被重覆砍下來,直到第一百次,才出現了下一扇門。從第五扇門剛進去的瞬間,她就被人吊死。第六扇門她死於戰爭。第七扇門她被啄去了眼睛,被砍掉了手腳,然後被埋在樹底下,然後她的身體也不見了。第八扇門是一個很黑的地方,因為她沒有了眼睛,沒有了手腳,沒有了身體。第九扇門寧音終於崩潰了,她殺死了自己。

這時,卻出現了第十扇門,是一扇木門。

門是自己打開的,咯吱一聲,發出木門老舊的聲音,門裏爬出來一道黑色的影子,是鬼影,它附身到死去的寧音身上,然後操縱著寧音死去的身體,僵硬地走回到那扇木門裏面。

當木門關上消失的瞬間,寧音又從死亡中覆活了過來,她頓時撲倒在地,痛苦地咳嗽了起來,原本消失的煤油燈又出現了,一下子從她手裏摔出去,在木板上滾了幾圈,暗弱的火光晃了幾下,但還亮著,她身上的鬼影卻在這時鉆回到煤油燈裏面,豆大的火苗才徹底熄滅。

寧音卻沒有理會煤油燈,只是一個人蜷縮在墻角,不停自言自語:“為什麽還要活著……”

“是我要回來的……”

“死了多好……”

“我還有很多事沒有做……死了吧……為什麽還活著……我一直向前走了……”

“為什麽……”

突然之間,寧音像受到了極大的精神折磨,轉過身用頭重重地砸向墻壁,一邊哭著,一邊不停砸著墻壁,直到頭破血流,這短暫的痛疼反而壓下了那無數次崩潰的死亡,隨即又無力地軟倒在地,不過那些折磨著她的聲音也漸漸消失了。

然而過了一會,她又痛苦得哭了出來,那些門的折磨帶給她的難受就像萬蟻啃噬著心臟,不停抽搐疼痛,她又用雙手抓著手臂,用疼痛極力抵消著痛苦,許久之後,她的情緒才一點點壓抑下來,這一個過程她幾乎又死了一次,渾身都冒著冷汗,臉色是死人的白,但她已經沈靜了下來,然後用手慢慢擦去臉上的血跡,又拉下衣袖遮住手臂上抓出來的傷痕。

她咳嗽了幾聲,靠著角落癱軟了很久之後,這才扶著墻壁搖搖晃晃地站起身,整個人十分虛弱,不過比起剛才好多了。

這就是回來的路。

寧音已經明白到回來的路是痛苦絕望的,也明白到金冬至媽媽為什麽說這條路沒有一個人能回到活人世界,這是一條死路,真的是一條亡者之路,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問題,一共出現了十扇門,這樣的數字剛好對應她所在的世界線,這是恐怖世界對她的懲罰嗎?

她不知道,只是想回來。

也沒有再想下去,也已經沒有關系了,她撿起那盞熄滅過去的煤油燈,轉而望向四周,這是一間老舊潮濕的木屋,而她就在屋裏樓下的一間開著門的房間中,她走出房間來到大廳,有二樓,但這裏空寂寂的,什麽都沒有,這讓她想起蔣玉他們說起的後山木屋。

她轉身望向屋門,這木門也是打開著的。

外面是一條清晰可見的泥濘小路,兩邊是茂密的樹林,似乎是通向另一條崎嶇的山路。

寧音又再一次往打開著門的屋外走去,走到外面,確實是一條小路,小路確實是連接著另一條山路,走到這條山路的時候,她回頭看了眼木屋,那裏原本是沒有霧的,現在都朦著霧,木屋就在霧中。

她轉回去,山路的前面是坍塌了的,便往四周的地上看了看,發現另一邊有很多鞋印,應該是往山下繞回去的路,寧音跟著這些鞋印走,半個小時後,回到了山下,變成了恐怖之地的活人村便映入眼裏,這時候她才能肯定自己是回到活人村了。

這個時間的活人村不知道過去多久了,她一路回去的路上看見了很多一個個蜘蛛網結成的蟲蛹,巨大到像一個成年人的大小,它們微微鼓起,似乎是活的,看上去像是要孵化出什麽出來,除此之外,還有很多人,這些是從靈河和地表深處爬出來的存在,說是人,但其實他們不是人,寧音也不知道這些存在到底是什麽,只是一路很小心地躲藏,一邊偷偷摸摸地往3號房屋跑回去。

盡管這樣,一直在頭頂上方凝望著活人村的血月卻看見了寧音,那些存在頓時望向寧音,然後朝她這個方向湧了過來,寧音一凜,也顧不了那麽多,猛地狂奔起來,不知道是不是這具身體能力更強壯一些,還是從亡者之路一直死回來,從木屋走出來後,她的精神狀態已經恢覆大半,此刻她的速度也比之前更快,在村子裏左繞右轉後,便一口氣撞開3號房屋沖了進去,這個房屋也許是受到保護的,那些人只是徘徊在門外,但不敢進來。

寧音頓時關上門,松了一口氣,結果剛轉身,衣領驟然被人兇狠地擰起,又被用力一推,後背就撞在門板上,而眼裏也映著水千星的樣子。

看著回來的寧音,水千星無法克制心底裏翻湧的情緒,他收緊手指,又再用力擰緊她的衣領,一直冰冷雪霜似的眼眸像染上了另一種顏色,像是艷麗明亮的火色,有著灼熱的溫度,卻是一種連他自己都無法形容的憤怒,一想到那時候她替自己活祭,他一直以來的冷靜理智都失控了,那種事情也不需要隊友為他這樣做,死了就死了,他很早以前就已經有的覺悟,從不畏懼死亡。

“我不需要你去救我!”他說。

寧音看著他那雙眼睛:“我知道,只是我想救隊友。”又問,“水千星,如果那時候是我被活祭,你會來救我嗎?”

水千星很冰冷地說:“不會。現在你應該知道我是不值得你去替死。”

“我回來了。”寧音突然輕聲。

水千星聞言,也在聽見這一聲回來的時候,另一只垂落在腿側的手輕顫了下,下一瞬頓時松開她的衣領,轉身背對她,一臉雪冷,並沒有說什麽。

這個時候,蘇橙動作生疏地抱著嬰兒走到門檐下,叫道:“小音同志,那一天你走得急,我都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事,後來是水千星回來告訴我,我才知道發生了這麽多事情,這會兒總算等到你回來,沒事就好。”

說著,蘇橙掃了眼水千星,這個家夥這幾天狀態都不太好,似乎比起自己的死亡還有更在意的事情,這會兒又只說些冷冰冰的話,不過蘇橙沒有多說,也沒有多問寧音為什麽還活著,但無非是活人村的覆活,之前的那些隊友覆活都有問題,現在回來的這個寧音肯定也出了問題,然而蘇橙卻一時間有些不知怎麽處理,是立刻解決了她,以免後患,還是留下來觀察?

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麽頭疼的事,不過看水千星的樣子,應該是沒有想過解決了寧音,東八區的人還是那麽奇怪。

蘇橙幹脆將寧音的問題拋給東八區的人,眼下只說起嬰兒的事情:“對了,衡蘭生了,不過她生下小孩子沒兩天就死了,這小孩子她早就取好名了,你猜衡蘭給他娶了什麽名字?”

面前的水千星已經往屋裏走去。

寧音跟在他身後,然後停在蘇橙身旁,看著她懷裏的嬰兒,神色平靜地說:“李雲先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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